临时搭建的军营,莫共撩开门帘走进去,一位年过四十的壮实男人笑着和莫共握手,看起来十分高兴:“真没想到,小莫护士竟然受过训练,在危难时刻拿起机枪保护了医疗队人员转移,真是好样儿的。”
莫共不好意思的笑笑:“傅团长,您过奖了。”
“你和张甫程一同进入我们部队,早听说甫程同志是非常优秀的作战人员,万没想到,小莫你也这么厉害,真是深藏不露啊。”
莫共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抿笑。
这位傅团长全名傅肇年,年龄刚过三十五岁,面相却有些老,看起来四十出头,温厚敦实,面憨却多谋。进入傅团长部队,几个月相处下来,莫共十分欣赏他,傅团长作风清廉,严厉治军,私下生活中对待士兵却十分亲和关心,且傅团长博闻强识,班以上的部队长和身边警卫连的士兵,他都能叫出名字。
此时,傅肇年微笑望着莫共,他们两人是军统元老重庆特训处主任推荐过来的,身份定是不一般,尤其是莫共,虽然他不知晓莫共的身世背景,但莫共的行为举止,一看就是出生名门,本来一开始自己还担心莫共娇生惯养难以适应战争恶劣的环境,现在看来他的担心都是多余,莫共的表现,一次又一次,都让他刮目相看。
前段时间,他们4团接到师部命令回湖南整训,这些时日正往回赶,昨日路途中,,大约两个中队的兵力,激战几个小时,日本士兵全部被歼灭,但当时在转移医疗队人员之时却出了差错,由于调配不周,使得医疗队三十人都暴露在日本人的枪口下,见情势危急,莫共拿起一杆轻机枪一阵射击,拖延了几分钟时间,才等到第三营的士兵过来,莫共与三营士兵全力配合,最终将全部医护人员安全救下。一名弱女子将机枪使得出神入化,遇到日本鬼子一点都不胆怯,不仅临危不乱,反而挺身而出,一时之间莫共成为傅肇年团里口耳相传的谈论焦点。
就在傅团长和莫共交谈的当口,外面突然冒出来吵吵嚷嚷的声音,且越来越激烈,傅团长看了一眼莫共,大踏步走出军营办公室,莫共也跟在傅团长后面出来。
只见几名士兵围住一个人,见傅团长过来,这几名士兵后退几步,将这个包围圈散开,傅团长询问情况,而莫共看见了他们包围的这个人,只一眼,莫共的目光便被他吸引了去。
蹲在地上的这人身穿日本鬼子的土军装,,看起来仅十五六岁,此时正跪坐在地上,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瑟瑟发抖,那慌乱的眼神不停的在地上到处乱瞟,好似一只受了伤惊慌的麋鹿,莫共的心动了一下,他的神色像极了当年夏目初音眼里的恐惧。
突然,一柄长刀从后面刺过来,莫共毫不犹豫,挡在这名日本小士兵面前,所有人都在这不可思议的一幕中静止了。
这名日本小士兵一反常态,立刻跪在地上且抱住头,与那些冥顽不化凶狠残暴的日本鬼子截然不同,他惊慌失措的用母语吼着,一直在重复一句话,身体抖得更厉害了,旁边围着的这几人包括傅团长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莫共知道他在说什么――别杀我!
莫共的心里漫过一阵又一阵的痛楚,他一直在重复这句话“别杀我”“别杀我”,他在低微的求饶,他仿佛,就是夏目初音重生一般,那般羸弱,那样可怜,莫共静静的看着他,她好想过去抱住他,让他不要再抖了。
见执刀的这人是第二营的一名排长,傅肇年有些生气,杀了这个小日本兵没关系,但这一刀差点刺伤莫共,虽然耿主任从未说过莫共的身份,只说莫共精通日语,且熟悉医护业务,但他知道莫共定是来头不小,决不能在自己部队里出了差错。
傅肇年厉声喝道:“干什么?你差点刺伤我们医疗队的护士。”
执刀这人看起来三十五出头,身形彪悍魁梧,一脸怒相,胡子拉碴,不修边幅,凶狠的盯着莫共和那名日本士兵,傲然的站着,那柄长刀并未收回,他也并没有任何要认错的意思。
傅肇年又批评道:“还不把刀收回去?”
这时,这名排长才将这柄刀悻悻的收回去。
“在军营中岂可如此冲动?这名日本士兵是什么情况,为何会在这里?”傅肇年厉声责问。
傅团长的一名警卫兵连忙上前,将这名日本士兵的来历说了出来。原来昨日与鬼子激战时,这名日本士兵一直躲在他们部队后面,直到将那些鬼子全部消灭,他也没出来,在旁边的树林里隐藏了一晚上,今早岗哨士兵去巡逻才发现了他,便将他带回来,且他身上的枪也都被缴械了。
这名日本小士兵还在到处乱瞟,好似在寻找什么东西,找了一会儿,忽然从一人脚下一把抓过来一个东西,紧紧握在自己手里,莫共瞥见那个物品又小又软,上面全是土。
这时,一身干练军装的人风风火火走过来,穿过他们中间,将莫共扶起来,关切的询问莫共有没有事,莫共轻轻摇头,见是张甫程回来,傅肇年更有些犯难,他的人差一点刺伤莫共,而整个4团部队的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两人是情侣,这个张甫程把莫共当宝贝一样,生怕她会受一点伤。
“带回去好好审问,不准用刑,不准动粗。钱雄卫,你到我办公室来。”傅肇年说道。
“是。”这名姓钱的排长看起来还是十分生气,强忍着怒气跟随傅团长离开,临走之前,依旧凶狠愤怒的盯着莫共。
张甫程的目光落在莫共身上,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莫共轻轻摇头,目光却一直落在那名日本士兵身上,眼看着他被傅团长手下的两名士兵带走,一丝忧虑凝上眉头。
莫共静静的望着那个十五六岁的日本男孩,夏目初音离开之时的那种痛漫漶而出,且愈演愈烈,莫共径直走入傅团长军营办公室,张甫程不明就里,但也跟着一起走进去。
“非常抱歉,莫共打扰您了,请问傅团长,您会怎样对待那名日本士兵?”莫共已经顾不了许多,她担心再晚一些,那名日本小士兵便有危险了。
这位钱排长见是莫共进来,一听又是询问那名小日本鬼子,完全拂了团长的颜面,怒气冲冲的向外走出去。
傅肇年也有些不悦,但奈何是莫共,又不好发作:“嗯,他们……正在询问……小莫护士,你是认识那名日本士兵吗?”
“不认识。”莫共担忧道,“他们,不会对他用刑吧?”
“当然不会,只是简单地审讯而已。”傅团长补充道:“我们中国人不会做出那种事。”
莫共又说:“他好像不会说汉语,我通晓日语,要不让我去问问他吧?”
“我担心他会伤到你,谁知道日本鬼子留下这个人在搞什么阴谋?”
莫共微微一笑:“伤我?也要看他有没有那个能耐?”
这时,张甫程说道:“傅团长,我和莫共一起过去,请相信我,定会保护好莫共。”
傅肇年认真打量着莫共:“也罢,你去问问吧。”
“好,多谢傅团长。”
正要退出团长营房,张甫程说:“刚才那位钱排长好像情绪有些激烈,如果我们有得罪的地方,日后定向他赔礼道歉。”
“唉,一言难尽,别管他了。”傅肇年答道。
“是。”
走到最西角一间窄小的营房前,莫共停下脚步,说道:“甫程教官,让我自己进去吧。”
“可我担心……”
“无需担心,他们不知道我,你还不知道吗?”
“好。”张甫程微笑着点头。
莫共掀开门帘,刚才看押这名日本小士兵的人已经退出去,日本小士兵蹲在地上,全身缩成一团,身体还在抖动,见是陌生人进来,立刻逃窜向后跑去,即便后面已然没有任何空地。
莫共站着不动,日本小士兵也不再后退,莫共静静的望着他,微笑着的眼睛投出柔和的目光,日本小士兵时不时的抬起头瞟一眼莫共,手里紧紧攥着刚才从地上捡起来的东西,时间静静流淌,他身体抖动的稍微轻了些。
莫共看见日本小士兵右臂上有鲜血涌出,伤口周围已经结了一层厚厚地血痂,重庆这般溽热潮湿的地界,很容易感染,莫共用日语试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右手臂流血了。”
听到熟悉的母语,日本小士兵十分雀跃,立刻放下所有戒备,跑到莫共身边,抓住莫共手臂,亲切说道:“姐姐您是日本人?真没想到在这里竟能遇见祖国的人,您来自哪里?我叫平田幸义,来自长崎松浦,您是否要回去,您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回去?我很想念妈妈。”
这名小士兵一连串说出一堆话来,连珠炮弹般把一连串问题投过来,莫共望着他的眼眸,这哪是一名出来打仗的日本鬼子,分明就是一个普通的十五六岁的小男孩。
莫共看见平田幸义的眼里不禁泛起泪光,忽然之间,莫共明白了所有,他一看就是不想打仗,被鬼子军官抓壮丁抓到中国来的,所以昨日激战的时候他才会躲到树林里,与夏目初音一样,是被战争卷进来的无辜的人,如今,乡音渺无盼,寸寸摧断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