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ade!trade!trade!”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茉莉每天都要说着这个词,这令船上更多的人相信,小猎犬号的出路就是贸易了。
也只有黄莺莺知道,茉莉为什么会讲出这个词来,那是因为夏晓昌教的。
“哥,要是那个范三娘骗了我们怎么办?”黄莺莺还有些担忧地问道。
这个问题,夏晓昌也曾想过,如今他只能是一个赌徒,在这件事上,压上了他的全部身家。
“要是那个老板娘真得在骗我们,我们将血本无归!”夏晓昌只得实话实说地告诉着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将黄莺莺真得当成了自己的妹妹,而黄莺莺也真得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哥哥,便是在喊他的时候,也将前面的名字省略了。
“那怎么办?”
“没什么好怕的!”夏晓昌道:“我们本来就已经一无所有了,大不了我们离开小猎犬号,把船长的位置让给他们,回到了广州,一切从头开始!”
黄莺莺点了点头,道:“哥,我们黄家在广州还有几间铺子,还有几个宅子,就算什么都不做,也完全可以过得下去!”
听到这番话,夏晓昌不由得一喜,正愁着到了广州无处落脚,黄平既然是海商,定然是十分富足的,有黄莺莺在,那也就等于他们有了一个根据地。
从占城往广州,船队一路平静,只用了三天时间便到了澳门,这里是葡萄牙人租借的港口,却也有大明朝廷在这里设置的市舶司。
船队要前往广州,并非可以随便出入,要经过水军的检查,最主要的是要有大明朝发放的“部票”,没有部票的船只,是无法在澳门和广州进行贸易的。
所谓的部票,其实就是一张通行证。
跟市舶司的人打交道,黄莺莺明显得有着先天的优势,她在此前,曾与父亲黄平几次出入过这里。在她的指引之下,夏晓昌只花了两个银币,便托人顺利地拿到了前往广州去的部票。
船队又花了一天的时间,沿着珠江而上,在广州城外的黄埔港停泊下来。
广州城的民间海商贸易并非是由市舶司一个机构来负责的,而且必须要在地方政府设立的牙行中进行,以保证税收的稳定。而此时的牙行里,真正负责交易的却是由官府发证认可的“广东三十六行”的行商组织。
所谓的广东三十六行,实际上是官牙们联合而组成的商业联合体,他们分担着市舶司的某些职能,主持着海外贸易,市舶司提举官只需要安坐,就可以悉十取一地得利。
官牙,按夏晓昌的理解,就是有官府发放营业职照的中介商人;私牙,就是没有官府发证的中介商人;他们用一个俗语来讲,都是“二道贩子”!
夏晓昌的船队刚刚在码头停稳,便有一个矮矮胖胖、一脸麻子的家伙站在码头上大喊着:“喂,那条船,叫你们的东家前来答话!”
因为瘦猴子是潮州人,懂得这里的话,所以夏晓昌特意地让他到甲板上,跟着诺兰一起担任导航员。
瘦猴子也不明所以,连忙跑过来叫着夏晓昌。
夏晓昌莫名其妙,跟着瘦猴子上了甲板,来到了船舷边,看到这个胖子并不像是一个官员,因为他没有穿皂服,也没有佩刀,虽然头上戴着纱巾,穿着朱红色的大氅,看上去威风八面,更像是一个土财主。
“我是这船的船长,不知道阁下叫我有何事?”夏晓昌客气地向着对方拱了拱手,问道。
“鄙人白采之!”胖子通着姓名:“是三十六行的行商,今日见到你们这三条船靠岸,特来引荐!”
“原来是个二道贩子!”夏晓昌心里暗想着,忽然想起了那一世守在各处车验所门口的代办,那些代办拿人钱财,替人跑腿,原来古就有之。这位自称“白菜籽”的家伙,就是一个代办呀!
想到这里,夏晓昌便有些鄙夷,正想将之打发走,忽然又想到,自己也是才到广州,对这边的情况并不了解,也许花点儿钱,雇一个代办来替自己跑腿,会省时省力许多。
夏晓昌还是下了船,登上了码头,与胖子相见,同时向他通禀着自己的姓名。
“我们是从马六甲来的商船!”夏晓昌自报着家门,毕竟在那个港城中,住着很多的华人。
“原来是满剌加来的!”在大明人看来,马六甲还是一个世纪之前满剌加的首府,并不在乎,那个国家早就在葡萄牙人的攻击之下灭亡了。
这位白胖子一张嘴,就露出黄竭色的大板牙,还时不时地抬手显示着戴在左手中指上的一个绿翡翠的大扳指,给人的第一印象,就好像是一个暴发户。
“不知道白先生怎么为我们引荐?”夏晓昌明知故问道。
白菜籽道:“夏船长是第一次到广州来吧?”
夏晓昌点了点头,却又特意地道:“虽然我是第一次,但是,我们船上有广州的熟客!”
他的意思也很明了,其实就是告诉这个白胖子,不要骗自己。
白菜籽笑笑,道:“放心,我姓白的在广东三十六行也算是小有名气,绝不会坑蒙拐骗的,你只要交给我来办,一切都会顺风顺水,包你的货卖个好价钱,费用最低,而且还让你满载而归!”
听着他吹着牛,夏晓昌心里好笑,白胖子的名字叫作白采之,就名字的寓意来讲,就是白白采之;光从这名字上,就让人退避三舍了。
“不知先生收费多少?”
白菜籽看着夏晓昌,眨巴着一下眼睛,道:“这要看船长都需要什么服务了!”
夏晓昌道:“如果是一条龙服务呢?”
“一条龙?”白菜籽愣了一下,马上明白过来,笑道:“我可以给你便宜一些,五十两银子如何?”
“五十两?”夏晓昌一怔。
白菜籽以为夏晓昌嫌多呢,马上道:“这五十两可不多哟!我可以在一天以内帮你找到最合适的买家,而且可以让你少交百分之十的税费,另外,还能够让你用最快的速度,匹配到你需要运走的货物!你找了我,可以又省钱,又省力,又省时!绝对包赚不赔!”
夏晓昌一声冷笑,道:“你还没有问我船上是什么货物呢?怎么就敢说出如此大的话来呢?”
白菜籽一楞,道:“你放心,在我的面前,没有什么卖不出去的货的!不管多么难出手的货物,只要我出面,肯定能够卖得出去!”
他说着,又不免有些不安,转而问道:“对了,你这三条船上,到底拉得什么货?”
“甘蔗和砂糖!”
“什么?”白菜籽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你再说一遍!”
“甘蔗和砂糖!”
白菜籽的脸变得诡异起来,但是瞬间又恢复了平静。
“呵呵,我说你这位船长,是不是第一次跑船呀?”他问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呢?”夏晓昌反问着他。
“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广东本身就出产甘蔗和砂糖,我们这里甘蔗叫作粤甘,我们这里出的糖叫作粤糖,可是供应全大明的!你带着甘蔗和蔗糖卖到广州来?你的头是不是被门夹了?”
“你的头才被门夹了呢!”夏晓昌没好气地道:“你只要告诉我,现在我的货能够卖多少钱吧?”
白菜籽道:“好吧,我实话实说,蔗糖嘛,现在一石也就卖二两半银子,甘蔗嘛,更便宜,一文钱就能够买两根。”
夏晓昌的脑子在飞速地盘算着,按大明的计量来讲,一石等于七十二公斤,一百石就是七千两百公斤,合七点二吨,一吨差不多相当于十四石了。他们从阿拉伯人那里买来的蔗糖,是六十银币一吨,一枚西班牙银币差不多二十五到二十七克的样子,六十银币也就是三十多两而已。
这里的蔗糖卖二两半一石,合一吨约三十五两银子。
如果真得像白菜籽所说的行情,那么他们运过来的这一趟货,每吨糖只赚到五两银子,连船员的工钱和一路的搭费都不够,这就是干赔了!
见到夏晓昌在思考,白菜籽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笑道:“小船长呀,你这趟的货可是白跑了,不过呢,你还算是好,幸亏遇到了我!”
夏晓昌抬起头,看着他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菜籽马上瞪大了眼睛,一副很有同情心的样子,道:“我可以帮你呀!”
“你怎么帮我?”
“你这些甘蔗和糖卖到牙行肯定是亏的,而且甘蔗这种东西吧,还不好长时间存放,下个雨就有可能会霉烂,到时候更没有人要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吧?”夏晓昌有些不耐烦。
白菜籽搓着自己的手,又特意地把那枚扳指在手上摆弄着,摸着摸着,好像是看到了一粒灰尘,特意地又吹了一下,这才收起手来,看着夏晓昌,没有开口,却是微微一笑。
“我嘛,可是广东三十六行里有名的及时雨,总是能够急人所急,想人所想,雪中送炭!帮人于危难之间……”
“好了!好了!”夏晓昌再一次催促着:“你就快说吧,你能怎么帮我?”
白菜籽这才道:“虽然你的货不值什么钱,但是我也能够让你赚到钱!”
“怎么赚?”
“把你的货交给我,我去给你找一个买家,保你能够赚到钱!”
夏晓昌愣了一下,蓦然明白,他可能是遇到了一个大嘴一张的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