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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山小说: 父亲的山 作者: 扬帆 更新时间:2019/12/17 16:37:50
父 亲 的 山 毕 帆 父亲的山,虽不高大、巍峨,但一直令我无法逾越。谨以此文献给长眠在“父亲山”上的父亲! ——题记
(一) 天苍苍,地茫茫, 月亮走了出太阳。 大山脚下是故乡, 那里有俺爹和娘…… 这是父亲曾教会我的一首歌谣。 父亲姓高,名叫山,村里大多人管他喊“山子”。 一张“国”字形的脸,生得很周正,虎背熊腰的。其实他并不高,比起我1.73米的身个儿来还要矮上一两公分,也属于择偶标准中较“次品”的那一类。他当过兵,据说还是侦察兵,不过服役三年后就退伍了。记得2003年我刚满十八岁考上大学的那会儿,他将自己平时都不怎么穿的那套旧军装(尚有八成新)送给了我。穿在我身上,虽然感觉有一点点的紧身,衣袖、裤腿也差了那么一截子,但人却显得很精神,不过入校大半年之后我再也没有穿过它了,一直就压在了箱底,倒不是惧怕同学们的取笑,而是跟城里人的装扮比起来“复古”了一些,总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我父亲回乡后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托隔壁二奶奶作介绍,将邻村刘石匠家的大丫头给娶了,成了我的生身母亲,二奶奶曾一脸成就感地对我讲:当初你母亲是不大情愿的,但她爹刘老头儿却很乐意,后来你父亲就“半娶半抢”地同她成了亲。 提起我的母亲,左邻右村儿的人无不夸她漂亮、能干,都说山子好福气,捡到了一锭“金元宝”。 而在母亲的嘴里,父亲却是个“憨牛、馋猫、犟骆驼”,大都与动物有着关联,类似“吃里爬外、不务正业、败家爷们”的这些词儿,也是她经常在我面前絮叨的口头禅,但她很聪明,从不当着父亲的面讲,估计也是害怕他那幅“驴脾气”。 因长期受到母亲的影响与熏陶,加上自己的生活领受,对父亲的评价我基本上是认同的,这也是我和母亲关系相对亲密一些的原因,但有一点我还是持有自己的独特见解,那就是他为人很大方,基本上是有求必应。
(二) 我的家掩藏在大山的深处,若要问深到啥程度?我只能讲,如果是起了大雾,两百米开外你就别想见着她的模样,再大的比例尺地图上也是找不到的。 村子并不大,拢共才二十几户人家,人口加起来还不到一个加强连的“兵力”,而且基本上都沾着亲连着襟,村里的老人常说先辈们是打明朝时期逃难过来的,至今也没有人考证过。 拉开我家的后门,天晴好时便可以看见一座小山头,高度估摸着不过三百来米,方圆也不足十亩的样子,离我家的直线距离大概只有一公里左右,这就是后来由我命名的“父亲山”。 以前它总是荒秃秃地,上面没啥树木,只长有不少的荆棘和蒿草,若是到了秋、冬季,远远看上去就象是“癞痢人的头”。 “父亲山”的旁边倒有一片浅蓝色的山泉湖,湖水清澈透亮,晴天的早晨,湖面常会弥罩着一层青青的薄雾,很宁静,让人有种飘飘似仙的圣洁感,她曾是我儿提时代的“天堂”,童年时的欢声笑语应该在那里存留了不少。 以前这儿还只是一条山泉流经的水道,也是沿溪居住村落的“生命之源”,据说我的上上辈们因饮水和灌溉问题,曾在这里与邻村发生过一次械斗,双方都伤了人。后因山体滑坡,才形成了这片开阔的“堰塞湖”,碍于天意,后来再也没有人寻衅闹事过。 每每到了盛夏,无论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都特别喜欢聚到这里来,不是以放牛、打猪草的名义,就是以拾柴禾为由泡在湖里玩耍,由于年龄都还小,丝毫没有安全的概念。 天气炎热了,随时跳进湖里游水,没女孩儿的时候,伙伴们都赤身地在水里嬉闹,有女孩儿时,大家只穿着一条短裤,完事后就着太阳烤干,反正也无人顾忌。往往滑嫩的皮肤上经常被荆刺划出了一道道深红色的伤痕,但不大碍事,过不了两三天就会自然结痂,然后在上课的时候趁老师一不注意,就抠着手臂或腿上的痂子玩,有时还能揭下很完整的一条,极象是一根细小的蜈蚣,痒痒的、酥酥的,还让人有一种小快感。 在“父亲山”的周围,分布着几个大大小小、高矮不一的山包,都很荒凉,间或有的上面长着几颗野果树。但它们与不远处的大山比起来,就如同是“侏儒”站在姚明的身旁一般。
(三) 父亲在村里干的第二件大事就是将高村长打进了医院。 要说老村长还是我没出“五服”的叔爷公,他父亲同我的曾祖父是同胞兄弟,从我上小学到初中,好象村长一直就是他。 他家就住在村子的东头,青砖墙琉璃瓦,足有三层楼那么高,很气派,这在俺村儿绝对称得上是豪宅。而我家的红砖青瓦房则建在村子南边的一座山包上,是父亲退伍后第六年重新盖的,也算得上是全村数三数四的“富户”了。由于我家房子的“山头”(房顶)比他家要高出几公分,这让老村长的心里很是不爽,平时没少给咱家使绊子,我母亲心里头早就有本帐。 记得我上初二的时候,由父亲牵头,伙同其他几位“大眼睛”村名将他告到了乡里和县上,好象是检举他截留、贪污村里补贴款的一些事,当时还招来了纪检部门的干部进村儿调查、核实,动静闹的不算小,母亲没少埋怨父亲爱多管闲事,是个典型的“憨苕”(傻子),写举报信也不知道用个假名儿。 有天晚上,天刚煞黑,我们全家正准备吃晚饭,老村长兴师动众地带着老伴、儿子和儿媳,气势汹汹地来到了我们家,进门就指着我父亲的鼻子破口大骂,骂他是忘祖背宗的孽种、是告黑状陷害忠良的奸佞小人!连祖宗十八代都跟着遭了殃,那恶语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嘴里还没消停,他又顺手操起靠在墙边的镐头,气急败坏地将我家的饭锅砸得稀烂,边砸还边嚷道:你夺我的饭碗,我也不让你们有好饭吃。可惜那一锅白花花的干稀饭哦,全给糟蹋了,我父亲哪里容得下这种恃强凌弱、欺负到家的嚣张架势?他没说二话,抡起巴掌就搧了过去,“啪”的一声脆响,我在堂屋里都听得真切,等大伙缓过神来冲进灶房一瞧,老村长已经躺倒在了地上,嘴角虽然流着血,但还没忘大声地**着。随他一起来的眷属们见状,蜂拥而上地围攻我父亲,可他们哪是父亲的对手?一个个象丢萝卜一样被扔出了老远,还是我母亲仁慈,费老劲地将老村长扶了起来…… 事后村长住进医院就不肯出来了,检查结果说是落了两颗大牙,还全身“粉碎性骨折”,伤的可不轻,这“瓷”也算是碰到家了。 村官他肯定是没法再当下去了,而我父亲虽说花了不少的冤枉钱(医药费),却算是为村民讨回了公道,可他到底还是因为动手伤人,当了多年的民兵连长也被撸了,这倒没个啥,、低落了好大一阵子。 事情过后,当然又少不了母亲的一顿数落,但我能感觉到,她打心里还是挺高兴的,甚至有点幸灾乐祸,我想,让她心疼的应该是白花了那么些的银子吧。
(四) 父亲干的第三件大事,与他的亲密战友有关。 那还是我刚升高中的时候,因是住校生,周末须得回家筹备下一周的“给养”。当我回到家中时,发现来了客人,他是父亲以前的老战友,我管他喊“熊叔”。记得八岁的那年我随父亲上过他们家一回,他家就住在城里,看着我猴灵鬼精的调皮劲儿,熊叔曾半开玩笑地对我父亲说,这小子将来肯定是个人物,要不两家现在就结成亲家得了,逗得我父亲当时是开怀大笑,这句玩笑话我至今还没有忘记。 同熊叔礼貌过后,我很识趣地提起塑料壶要去村头的小卖部打酒,据我多年给父亲当“酒童”的经验,他俩今晚必须要喝得天昏地暗,不分南北的。这大概就是母亲称他“馋猫”的来由,大凡家里有朋友或客人来,酒是必不可少的,可这次却被父亲制止住了,他私下告诉我家里雪藏有几瓶好酒。 于是,我同他们打过招呼便出了门,沿着凸凹不平的山道,上咱家的自留地里去接母亲,顺便让她弄些蔬菜回来。 母亲正在齐膝的麦地里施肥,不经意间看见我后立刻漾起了一脸的笑,很自然的那种,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极象是一幅油画,显得格外光鲜、俊美。我告诉她城里的熊叔来了,母亲二话没说便扛起了锄头,提起剩有肥料的袋子往自家菜地里走,动作很麻利,行走如风,让我感觉自己显得有些多余了。 我家菜地也是父母用勤劳的双手开山凿出来的,以前有很大的一片,平时的蔬菜总也吃不完,任凭乡亲们采摘。可现在近前一瞧,比起先前的规模“消瘦”了好大一圈,我不禁向母亲问起了原因,她指着旁边的一小片茶林告诉我,那就是你不务正业父亲的“绝作”,令我一时也无语了。 晚饭是母亲弄的,她的确很能干,没一会儿的功夫便整出了五、六道菜来,这也是家里多年形成的“铁律”,父亲从来是不会下厨房的,即便挨饿也不会亲自动手,我甚至有点怀疑他的人生,倘若他离开了母亲是否还能生存得下去? 战友俩开始聊的话题是我,学习成绩咋样了?将来打算如何?压根儿没再提起当年“订亲”的事儿,之后便一下子又转到了“发财经”上。熊叔讲了许多发家致富的成功事例,其中不乏有熟悉的战友,有残疾青年,听得我父亲一直是点头颌首,从他那浓厚的兴趣中不难感觉出,一种对财富渴望的情绪在萌动。干完一瓶酒后,便听两人商定第二天大早就上后山转转,还美其名曰是去考察,反正他俩谈得云山雾罩地,听得我也稀里糊涂,然后剩下的酒水里泡的全是他们战友之间的事情了,直至两个酒瓶清空见底…… 过了三周后我再一次回到家中,父亲已经将屋后的荒山和泉水湖给承包了下来,还雇了一些村民正在凿山平地呢。母亲是奈何不了父亲的,就极力怂恿我去劝阻他,一是说自打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一直就无人问津的不毛之地,怎能生出金银财宝来?二是这“经济果园”的投资得花多少钱?钱又从哪里来?三是万一弄失败了这一家人往后的日子可咋过?我觉得母亲讲得有些道理,也便壮着胆子找父亲“谈判”,还在她担心的基础上加了一条:种植技术如何保证?父亲听后只是淡淡一笑,还带有几分诡秘,扔下一句“臭小子只管念好书!”便啥话也没说了。这就是我的父亲,一旦决定了的事,就算用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所以母亲送他的“犟牛”称号还真的是恰如其分。 不过自此以后,父亲有了变化,我发现他一心扑在了学习上,那认真的劲头儿都盖过了我,什么“茶林的种植技术”、“土壤与栽培”、“果树病虫的防护”、“淡水湖养殖大全”等等书籍摆满了床头,我都怀疑连高中都没念完的他能否吸收得进去,哦,他挺会打算盘的,还特意买了一本厚厚的账簿。 天有不测风云,于次年的六月,天连降大雨,导致山洪爆发,湖里的鱼儿象获得“自由解放”一样,基本上一哄而散了。母亲流着泪告诉我,直接经济损失近两万元之巨,就连家里最值钱的那头水牛也被他卖掉了,现在仍欠有一屁股的债,这天要塌了,往后的日子真的没法再过下去。我知道这是母亲出于万般无奈才讲的一些气话,但转念一想,如此重重的一棒应该足以将倔强的父亲敲醒吧,当时心里还存有一点小庆幸。 但事情并没有按照我的预判发展,父亲依然我行我素。老天留情,得益于山上的果林和茶树还比较争气,家里来年的境况有所好转,父亲还买了辆摩托车。由于我已进入高考的冲刺阶段,就再没心思过问父亲的事了,不过倒是狠狠地敲了他一竹杠,买了一部“诺基亚”手机,当时在全村尚属首款。
(五) 父亲做的第四件大事就是在村里修了一条机耕路,一直贯通到了几公里之外的乡道。 严格讲,俺们村儿原本是没有“路”的,充其量只能叫作“道”儿,一条从更高的大山上延伸下来的羊肠小道,仅仅比田埂子略要宽一些,如果有一头壮实的耕牛挡在了道上,你都无法过身,上面压根就没有走过两轮以上的机动车,只是辗过独轮推车和两轮木板车的轱辘,留下的尽是些深浅不一的车辙,凸凹不平,就象是千年古树干上的皮皱,很艰难地伸向了山外。 但凡到了雨天,四处充满着泥泞,道上又陡又滑,不知摔倒过了多少人,甚至还有种“滑雪”的感觉,记得我上小学和初中的时候,也没少当过“泥巴狗”。听早已过世的爷爷讲过,,也算是因祸得福,逃过了不少的劫难。当然,这些都是在我上大学之前烙下的印记。 大一放寒假回村的那会儿,走在这条又宽又平的水泥路上,我心里充满了惊喜,不禁对修建这条路的“工匠”们肃然起敬,由衷感激他们为村里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大善事。 当我快到家门口了,恰巧碰见隔壁二奶奶家的儿媳妇,正忙着往后山上赶,我喊了声“三娘”后,便问起了这修路的事儿,她不禁蹙着眉头反问我,自己的父亲干了一件天大的好事都不知道?那神情好象我故意在炫耀或是明知故问的。 说起三娘我还是很熟悉的,她是二奶奶小儿子的“堂客”,比我还大不了一轮,长相自不必说,干活也相当麻利,很有我母亲的行事风格,但两人一直不大对付,因在我母亲的眼里她就是个“狐狸精”。她丈夫当年是在我父亲的鼓动下去的部队,好象还是个什么军士长官啥的?家里的其他人都外出打工了,现在只剩下她和一直生着病的二奶奶。她去年也勇敢地承包了一座荒山,正跟着我父亲在苦修果树的种植技术呢。 我站在自家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上山去看看父亲在折腾啥?于是便沿着这条平整的水泥路来到了“父亲山”的脚下。远远看去,已经完全没有了先前的模样,整个山头都被不同的植被所覆盖,有的阴翳黛绿,有的裸枝张扬,层次分明,错落有致,就象是爱尚美女染烫过的发髻一样,山脚则被一垄垄阶梯式的茶林紧紧地围裹着,极象是绿色的裙摆…… 看着眼前所呈现的一切,我心中不禁充满了浓浓的春意,似乎也闻到了秋天的果香,转而一想,如果不是在冬季,这里又该会是一幅什么样的景致呢?估计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将会是另外的一种版本吧。 就在我沉恋于这山林秀色之时,突然听到了父亲的一声喊叫,循声望去,他正站在半山腰上在向我招手呢,可以肯定,他那张黝黑的脸上一定又是堆满了笑,毕竟我是他的骄傲,在他和乡亲们的眼中我这个三类本科生并不亚于“清华”、“北大”生,因为我是从大山里走出的第一位“状元郎”。 到了山上,父亲象是下意识地,将他那只长长的手臂紧紧拢住了我的肩头,用一种能熔化人的眼神盯着我瞅了半天,让我感到有点不大自在,一通嘘寒问暖过后,他又象导游一样,眉飞色舞地给我指点东西,脸上尽显得意之色,好象是在等我给他最中肯的“好评”。 在林山的一角,我发现了正在埋头挖地的刘姥爷,喊了一声便飞也似地跑了过去,这回倒是我主动搂起了他的肩膀,看着我充满疑惑的眼神,他笑着解释说自己是来替女婿儿打长工的,那爽朗的笑声惊飞了栖息在山湖水面上的几只野鸭。 望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我深知父亲花了不少心思,吃了不少的苦,也承担了太多的风险,对他的认知也悄然地发生着改变。 晚上,照例是母亲在弄饭,因有她的父亲和儿子在,显得更是心甘情愿,脸上的欣笑一直未曾停过。在这种欢聚的气氛中,我也不知不觉地加入到了他们推杯换盏的行列中,一家人倒是其乐融融,只是偶尔间看着父亲额头与眼角上的皱纹以及那双粗糙大手上的老茧,我的心里有了一种难以言状的悸动。 酒尚未过两巡,隔壁的三娘便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说二奶奶突然晕厥了,请我父亲赶紧过去看一看,父亲当即就搁下了酒杯,同姥爷打过招呼后,便紧跟着三娘出去了。本来一直满心喜悦的母亲,此时的脸上骤然囤起了几层的怨悱,酸冷冷地。 我知道母亲不咋待见三娘,不仅是因她年轻漂亮,关键是有啥事就跑来烦我父亲,作为晚辈的我也不怎么好多嘴。晚饭过后姥爷哼着歌儿走了,我同母亲咵了会儿天,便回了自己的房间,现在已经被父亲征作他的临时“办公室”,原来供我学习用的那张木桌上堆满了各类涉农的科普书籍,还有笔记,我对这些俨然没啥兴趣,倒是搁在一旁的帐本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打开扉页,一行遒劲的硬笔字便印入了眼帘:“只有全面掌握先进的科学技术才能打赢现代战争!”什么情况?父亲不会是在弄啥军事科研课题吧?有点意思,可往下再翻一页,却是一行行的流水帐目,不禁又令我有些失望。 第一笔资金来源清晰地记着是从熊叔手里借入的五万元,后面还有卖牛、鱼、果、茶的相关收入,支出类那可就名目繁多了,看得人眼花缭乱,但最令我关注的有两项,一项是父亲居然将我家的房屋和林山的经营权一并抵押,贷款二十万元主要用于修路了;第二项是我从高中直到大学第一期的总开支竟高达五万多元,我这才明白,原来自己想在同学面前挣得的自尊,全都是建立在他的负债之上,我一时都不知道是应该感谢熊叔还是要感谢我那早出晚归的父亲了!?看着手中最新款的“摩托罗拉”手机,我心里一紧,眼睛也第一次为之湿润了。 当夜父亲回得很晚,我第二天才听说二奶奶患有严重的心血管疾病,是他驾着摩托将这婆媳二人送到三十公里开外乡卫生院的,因救治及时,暂时算是保住了二奶奶的一条命。 通过这两件事,一下子毁掉了我的“三观”,让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起父亲来。
(六) 08年,也是我刚参加工作的第一年,家里意外惊爆出了一起震动房梁的“大事件”,母亲打来电话表示坚决要求离婚,离婚的理由非得等我回家后再说,作为家里唯一有资格担当“大法官”的我,深感事态的严重,而且责无旁贷,便赶紧告假返乡,亲自处理这宗民事纠纷案。 碍于母亲正在气头上,回家后的晚饭还是我这位临时“法官”弄的,饭桌自然成了双方当事人的“审判台”。“原告”横眉冷对,怒目而视,“被告”父亲则耷拉着脑袋,一幅衔冤负屈的样子。 母亲没有陈述任何的事实真相,只是申诉了两条离婚的理由:一是指控父亲典型的吃里爬外,无偿将资金、技术和种子提供给他人使用,培养出了众多的“冤家对头”,而对家务事向来是不闻不问;二是父亲同隔壁的“狐狸精”打得火热,经常出双入对,私下还资助了不少的钱款,关系是理不清道不白。 针对这一虚一实的两点诉求,我深知后者才是问题的关键,于是我装腔作势地将父亲狠狠数落了一番,“批评”他不讲勤俭节约,没有量入为出;自己都只是个“半瓢水”的学徒,教授别人将会是误人子弟的,责任那可就大了去,应该迅速成立一个学习攻关小组,相互交流,取长补短。见父亲点头默许,母亲的脸色也变得和善了不少,我便趁热打铁,让父亲针对第二条指控进行答辩,他有些激动地辩称,对方孤儿寡母的,既是近亲,也是军属,作为一个男劳力出手相助应是理所当然的,相互之间的关系清白得就象青菜拌豆腐一样,如有半点的出格言行即遭雷劈!见父亲都发毒誓了,母亲只是斜睨了他一眼也便没有吭声,可见她手上根本就没有相关的事实依据。 鉴于此,我煞有介事地评述了一番后,便约法三章,也算是最后的裁决:第一、父亲以后的所有收支情况须经由母亲过目并认可;第二、勤俭持家,不得以任何借口逃避家务劳动,始终要与“原告”打成一片;第三、父亲应时刻同隔壁三娘保持一定的距离,不得擅自独处,须有母亲的口头授权方可。本协议书三人各执一份,相互监督执行。面对“终审”的裁决结果,母亲虽然不是很满意,但基本上表示服从,而背了“黑锅”的父亲倒是很欣然地在协议上签了字,这起家庭纠纷案最终被我顺利地平息了下去。
(七) 初秋的一个雨夜,雷鸣电闪,暴雨倾盆。 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母亲突然打来了电话,她泣不成声地告诉我,父亲为了帮助老村长覆盖刚培植不久的果苗时,失足滑落到山下不幸遇难了。这突如其来的噩耗,不啻于一道晴天霹雷,当即震得我惊心骇神,顿觉天旋地转。 我翻出父亲的那套旧军装,装上所有的信用卡,包了一辆TAXI,以最快的速度连夜赶回家中。 苍白的父亲也许太累了,他一个人静静躺在屋外檐下冰冷的房门板上,全身上下已经换上了那套只在过大节时偶尔才会穿的干净衣服,这还是我参加工作后的次月给他买的。父亲现在既不同我打招呼,也不再冲着我憨笑了,只是硬生生、直挺挺地躺在那里,他的游魂应该是逗留在那座山上没有回来吧? 望着他那张布满伤痕的脸,我的心犹如有万把钢刀在剜,顾不上旁人的疑惑,我轻轻脱去他的外衣,又将那套旧军装穿在了里面,这曾是他的荣耀,也是他一直看作最珍贵的东西,可我却将它深埋在了箱底,疚愧的泪水一下子暴涌如泉。 深夜,我仍独自守候在父亲的身边,丝毫没有紧张或是惶恐,他极象是熟睡过去了一样,如此安静。看着他那张蜡黄的脸,我在想父亲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耿直、倔强;勤劳、诚信、胸怀大爱?对,这才应该是我真正的父亲,他用自己的肩头和双手,忍辱负重,默默扛起了对上辈人的孝道、对旁人的责任;兑现了对妻子的诺言、铺起了孩子的前程,想起往日对他的偏见和曲解,忏悔的泪水又一次冲涮着我心中的自责。 第二天,父亲的遗体是由母亲和我一起送到县城火化的,一路上她哭晕厥过两次,泪水只怕是流干了。 在清理父亲的遗物时,除了一大摞子书籍和几本学习笔记外,还有一个帐簿与存折,存折上的余额赫然显示有三十多万元的存款;帐本里则清晰地记着所有的往来帐目,除了还有一些村民的借款外,他已经还清了所有的债务。 (八) 因父亲不是城里或单位上的人,所以他出现的意外算不上“因公死亡”,也就谈不上有“抚恤金”啥的,顶多只能算是扶贫助弱。但俺村里人很讲良心,每家都主动凑了份子钱,还专门为他立了座碑,出殡的那一天,村里只要是有行走能力的人,无论老少,都自发来参加了父亲的葬礼,哀号一片,并一直将他送到了山上,在我的印象中这是从来就没有过的。而哭得最厉害的当数我的母亲,还有三娘,老村长更是老泪纵横。石碑是由我姥爷刻的,听三娘讲,碑文上面的一撇一捺都是刘石匠用泪水冲刷出来的,它就挺立在父亲经常守候的那座山上。 跪在父亲的墓碑前,我没有流泪,也学着他的坚强,只是默默地将那本写满了希望的旧账簿埋在了他的坟头,里面记载的也全都是他的坚守和做人的道理,但仍然清晰地记着一笔大帐,那就是他今生欠我母亲的,合着母亲的意思,让父亲在那边儿好有个念想。 父亲就这样丢下母子俩悄悄地走了,没有带走一片的云霞。我站在“父亲山”的山头上,放眼四望,周围到处都变成了“父亲山”,林木成荫,满目苍翠,枝头上早已是果实累累。 虽然“父亲山”就在脚下,但在我的心里仍觉得它是如此地高不可攀,因为我现在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原来一直只是站在父亲的肩头上,他已然成为了我心里的一座丰碑。 “山青青,水长长, 出阁丫头着新妆, 站在村口回头望, 不见爹娘好心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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